“第一支到达的女武神小队全军覆没，队长柳德米拉死前把黑曜石枪插入了女孩的胸口，极大地抑制了她的行动。第二支女武神小队用投枪将她杀死后，灌注水泥，送往英国总部。”弗朗西斯说，“几百年了，从来没有崩坏能辐射强度这么高的生物出现，我们希望从她身上取得更进一步的崩坏能研究成果。”
“能让女武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死士化，这是比‘审判级’崩坏兽威胁度更高的对象！”卡莲吸了口凉气，“这种级别的目标本该调动英国分部所有的女武神小队，为什么现在只有我们？”
“我们中出了内鬼，越是重要的行动，就越要保持低调。”弗朗西斯的声音沙哑，“你们小队都是天命新生代中最优秀的年轻人，我们相信你。目前还不清楚内鬼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小组织，甚至是一整个家族的叛变，所以这次行动调动的人越少越好，知道‘她’在利兹城堡的人只有我们三位家主，以及你的小队。即便如此，也不能保证消息没有走漏，内鬼可能会有所动作，这也是请你们加强城堡周边守备的原因。”
弗朗西斯说完，眼帘低垂，目光在地上迅速扫过。卡莲心中微微一动，这个熟悉的动作触发了某些遥远的记忆，在她小的时候，弗朗西斯常常把挂在他脖子上的小卡莲抱下来，然后充满歉意地说爸爸要去工作了，晚上不能回来吃饭，卡莲要照顾好自己……
“爸爸你做什么工作呀？又不能吃晚饭了。”小卡莲不满地嘟嘴。
“是一些很重要的工作……”弗朗西斯眼帘低垂。
是的，熟悉的动作，每当弗朗西斯有所隐瞒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垂下目光，年轻时把卡莲一个人丢在家里是，卡莲长大关系紧张起来后也是，这个沉默的中年男人总是不多话，把所思所想隐藏在低垂的目光下。
诺贝尔坐在窗边喝茶，看似悠闲，鹰一般的目光却时不时扫过茶几。戴安娜看似在闭目养神，但从身形上可以看出她全身的肌肉都是绷紧的，仿佛捕猎前屏息的狮子。三位家主其实精神上都高度紧张，但是他们依然在卡莲面前表现的镇定自若。
卡莲知道家主们隐瞒了一些关键信息，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，今天的任务不会这么简单。
酒窖里，洛克茜长长的金色睫毛上挂着一滴汗珠，而齐格勒则汗如雨下，身旁的护士用手帕不断为他擦拭。
“锯子。”齐格勒伸手，护士立刻将一把手术锯递入他手中，锯齿上镶嵌着细碎的黑曜石颗粒。
小女孩躺在手术台上，她的胸膛被完全打开，皮肤外翻后用架具固定，坚韧的皮肤有种皮革的质感。护士则在周围待命，在递工具的间隙清理创口。齐格勒用钢锯把肋骨锯断，一根根取下，立刻有护士接到旁边进行处理。不可思议的，往常血腥不已的手术过程中没有见到一滴血液，血管饱满但空盈，仿佛她的血液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。
“齐格勒医生，休息一下吧。”洛克茜说。
米勒计数器咯咯作响，酒窖内的崩坏能辐射浓度已经接近普通人能承受的阈值，齐格勒医生脸色蜡黄，汗如雨下。他放下锯子，缓缓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，大口深呼吸。
洛克茜调整单片眼镜，凑近小女孩观察。太不可思议了，这个俄国少女身体内部的构造和普通人完全不同，心脏占据了整个胸腔的五分之四，左心房和右心房向两边突出，看起来有些狰狞，即使没有血液充盈依然饱满坚挺，可以想象她生前心脏搏动的强劲。而连接着主动脉的血管则有婴儿手臂粗。骨骼大体和幼年女孩相近，但是关节的连接处骨片覆合，锯开骨片之后是复杂的连杆系统，被关节中厚实的筋膜覆盖，这样的关节可以让她做出匪夷所思的动作。
“我想这应该是一个不同的物种……和人类完全不同。”齐格勒医生缓了过来，“她只有外形与人类相近。你们是在哪儿找到她的？这样的生物还有多少？”
“放松，医生。目前只发现一个这样的个体。”洛克茜淡淡的说，“而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处理这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。”
“她的心脏，我得说她的心脏简直就像鲨鱼，泵动一次就能供应全身的血量，这太惊人了，她的爆发力一定非常可怕。还有她的关节，如果这些骨片这样组合……”齐格勒医生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拨动骨片，“你看，这样就组合成了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传动方式。”
洛克茜看了一眼，那特殊的骨骼结构令她想起蒸汽机车的传动轴。
“所以这孩子的血液去哪了？”齐格勒摇摇头，用手术刀在横膈膜上轻轻比划，“结缔组织饱满，创口新鲜，有组织液残余，就是没有血液。太奇怪了，太奇怪了。”
洛克茜眉头轻皱，俯下身，盯着少女白金色的睫毛。即便腹部被打开，身体内部一览无余，少女依然静静的沉睡着，安详的神情和红色的内脏对比强烈，仿佛是什么邪恶画家画的黑暗版《睡美人》。
“护士，关灯。”洛克茜突然说。
煤油灯熄灭了，酒窖内陷入绝对的黑暗。
“洛克茜小姐，这是……”齐格勒不解。
“噤声。”洛克茜说。
她缓缓地闭上眼睛，集中精神。暖流和刺痛同时沿着脊柱神经涌上来，意识深处，背上的那枚血红印记活了过来，精灵般舞蹈。再度睁眼时，翠绿色的瞳孔发出极微弱的荧光，仿佛暗夜中新生的萤火虫，酒窖内的一切纤毫毕现。
“微光视觉”，身体接受过崩坏能改造的女武神有极小概率获得这种天赋，可以在光照不足0.1勒克斯的情况下视物。在红外夜视仪还没有出现的年代，微光视觉是夜间战斗最有力的武器之一，暗杀、潜入等“脏活”往往由拥有这种能力的女武神执行。
微光视觉下酒窖内各处都是淡淡的白色，没什么变化。护士们紧张地靠墙站立，齐格勒探头探脑，少女依然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。
“你在……哪里呢？”洛克茜飞快地扫视。
一颗渗着暗粉色的血珠从少女的胃部渗了出来，探头探脑地四处滚了滚，然后沿着胃壁向洛克茜的方向缓缓滚动，仿佛活物。越来越多的血珠从各个脏器渗了出来，汇聚成几股血线，以复杂的路径在脏器间穿梭，最后在靠近洛克茜的侧腹部汇聚成一团，微微地颤动。
“果然和父亲说的一样，这玩意有避光性，趋崩坏能。”洛克茜握紧了腰后的短刀，“找到你了！”
煤油灯被重新点亮，血团在千分之一秒内缩回了少女体内。齐格勒茫然四顾，洛克茜已经开始清理手术台周边的器具。“齐格勒医生，非常抱歉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，恐怕接下来的手术没有办法请你和我们一起参与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齐格勒瞪大了眼睛，“合约上说我可以解剖全程！”
“情况有变，恕难提前告知，接下来的工作只需要天命的人员在场，请带领护士们出去吧。”洛克茜把单片眼镜收起，装入上衣的口袋中。
齐格勒摘下手套，恋恋不舍地看着手术台上的女孩。“可惜了，可惜了。再给我些时间，一定会有更惊世骇俗的发现的。”
嗡嗡的噪声传了过来，巨大的环形线圈微微震动，扬起一片青色的微尘。戴着眼镜满头灰发的年轻人靠在管道上，单手调试着设备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。他的存在感很低，之前在拥挤的酒窖中站在人群之后，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，可是此刻他的手指在大大小小的开关上拨动、跳跃，仿佛一个指挥家在指挥庞大的交响乐团。
阿齐莫维齐，俄罗斯分部的天才科学家，最初由他负责对少女的研究工作，这次也来到了利兹堡，搭建了这些巨大的线圈。这些线圈是著名的“托卡马克装置”前身，开动后会形成螺旋形的强磁场，利用磁约束来实现对崩坏能的纯化和富集。
“茜茜，怎么回事？”源绫乃从门缝中探头进来。按照任务流程，齐格勒退场的时间有点太早了。
“有点情况，源姐，再让齐格勒医生接着解剖的话可能让他接触到崩坏的全貌。之后我来继续手术，别担心。”洛克茜说，“一切都在掌控中。”
“本来也打算吸纳他加入天命的。”门外的源绫乃叹了口气，“随你，记得写任务报告。”
厚重的大门关上了，房间内只剩洛克茜和阿齐莫维齐两个人。
“毕业后有多久没见啦茜茜？”阿齐莫维齐轻快的声音响起，“真够义气，有好事就叫上兄弟！我给你们带了特产紫皮糖哦。”
“就知道吃！”洛克茜一拍手，“干活！”。
“嗨嗨。”阿齐莫维齐讪笑。
酒窖内的空气模糊起来，环流器开动的时候温度会急剧升高，但是这样的温度对女武神来说无需在意。洛克茜手脚麻利地把线圈范围内的铁制器具挪到外面，线圈内只剩下木制手术台和少女。
“开始了，先生们女士们，接下来敬请欣赏本世纪最惊艳的画面！”阿齐莫维齐用力地按下按钮。
嗡嗡声轰然大作，镇流器艰难地鸣叫起来，大量电子被束缚在线圈中，狂暴地冲刷着沿途的每一个分子。少女的身体抖动起来，血液从皮肤各处渗出体外，剧烈地变换着形状，和空气中的磁场对抗。阿齐莫维齐灰白的短发根根直竖，向四面八方密集地伸展，静电给他做了一个爆炸头。
“shit，忘记开侧向磁场了。”他嘟囔了一句，按动了另一个开关。
血团被狂暴的磁场拉扯着升空，在电流和磁场的力量中被压缩、撕碎。血液被扯出身体后，少女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、皱缩，整个人缩小了一圈。不断的有血珠被撕扯出来，打在周围，迅速地变灰，蒸发殆尽。米勒计数器的咯咯声已经密集到仿佛一声长鸣，随着血团体积的变小，它辐射出的崩坏能强度正在呈指数上升。
洛克茜感受到脸上有针扎一般的刺痛，细密而绵延，那是崩坏能辐射带来的痛感，熟悉的刺痛。蓦地，她想起十五年前的深夜，全身噬骨的剧痛，细弱的呻吟，幽深的长廊，摇曳的烛光，父亲扭曲的脸……
“别在这种时候想起不堪的记忆啊。”她定了定神。
血团的深红色一点一点地褪去，变得粘稠而致密，最后凝固成了一截螺旋型的深粉色晶体，在空中缓缓旋转，在煤油灯的照射下发出妖冶的粉色荧光。
彼时沃森还没有探明DNA的双螺旋结构，否则洛克茜会发现这截晶体和双螺旋的缠绕方式如出一辙。
“这就是父亲所说的‘律者核心’吗……”洛克茜一向冷静的绿色双眸中露出难以掩盖的狂喜。
目前为止一切和威廉·卡文迪什的理论如出一辙。卡文迪什家曾是天命的大家族之一，但是后来后人对崩坏能的适应性逐代降低，到了威廉这一代已经式微。为了重现家族昔日在天命的荣光，威廉选择了学术路线，在剑桥图书馆废寝忘食地进行崩坏能相关的理论研究。他认为随着人类科技的进步和繁荣，崩坏也会愈加强大，在某个阈值后，崩坏意志可能会在世间选择“代理人”，执行崩坏的意志。威廉给这个代理人起名“律者”。
“什么‘律者’，幼稚的名字。”主教轻轻地嗤笑了一声，把身体陷入高大的椅背里，“元老院每年向剑桥的拨款就供出了这样的研究成果？我觉得你需要按月向元老院递交述职报告，以便我们及时纠正某些毫无意义的研究方向。”
幼年的洛克茜还记得那张隐藏在高帽阴影中的脸，父亲屈辱而微微颤抖的背影，会议上老人们的低笑。会后不久，凝聚着威廉几年心血的研究手稿不翼而飞，而拿走手稿的那位女武神并没有发现书架后的洛克茜，沉默寡言的孩子向来习惯于隐藏自己。
手稿和备份全部丢失，存放着相关文献的剑桥图书侧馆也在小型火灾中付之一炬，洛克茜知道这是那位从来没见过的女武神的杰作，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话。威廉从此一蹶不振，剑桥大学校长这个俗世的名号也没有带给他更多欢愉，他变得极度偏执，开始在经费极其有限的情况下进行崩坏能人体实验……
空中的律者核心往后挪了挪。
“茜茜，虽然我不介意你站那么近，不过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吓人哦。”身后传来阿齐莫维齐慵懒的声音。
“律者核心”辐射出的巨量崩坏能被磁场催化，转换成红外辐射，酒窖内的温度迅速升高，热风汹涌，吹开了洛克茜的额发。已经不再是光洁白净的额头了，颧骨和额骨生出了隐约的突起，皮肤迅速角质化，反射着沙砾般冷硬的白色。
洛克茜的位置早已越过了划出的安全线的位置，律者核心辐射出的崩坏能让她产生了严重的死士化的现象。
阿齐莫维齐操控着磁场，把律者核心拉离洛克茜，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：“看你的样子，早就知道她的身体里有这个鬼东西？难怪在信里强烈要求调我过来，以前跟你提过我的研究……你父亲还对他的理论坚信不移么？那个让卡文迪什家在天命沦为笑柄的理论？”
“是啊，没人相信他，就像耶稣布道时嘲笑他的愚蠢世人。”洛克茜叹了口气，“至少还有我这一个信徒。”
她抽出短刀，右手轻轻握住刀刃。一道血痕慢慢地浮现在掌心的肌肤上，微小的血珠从切口各处渗出来，仿佛被空中的律者核心所吸引般，慢慢地向指尖滑动。
“我们在天上的父，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，愿你的国降临，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，甚愿你赐福与我，扩张我的境界，常与我同在，保佑我不遭患难，不受艰苦，直到永远。阿门。”洛克茜轻声说。
阿齐莫维齐的笑容僵住了：“你真要摸那个鬼东西？”
隔得远远的，洛克茜笑了笑：“总要有人证明父亲是对的啊。”
粉光大作，律者核心似乎也感受到了洛克茜手上的血珠，在磁场的束缚中微微震动起来。洛克茜伸出右手，表情虔诚，缓缓地向空中的律者核心伸过去，好像《创造亚当》中向上帝索求灵魂的亚当。
阿齐莫维齐的心跳到了嗓子眼，从刚才起一切就偏离了任务流程，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让洛克茜碰到那东西，辐射巨量崩坏能的不明晶体，碰到人体一定会有什么糟糕至极的事发生……就像那个猎户女孩……一定会有什么危险而可怕的事情发生，可能会死，那个上学时一口一个莫维齐学长的小学妹可能会死……可是慕地，他想起洛克茜刚才抬眼的一瞬间，张了张嘴，没有发出声音。
多年前剑桥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清晨，刚通宵做完实验的阿齐莫维齐疲惫地趴在桌子上，忽然感觉胳膊被人摇了摇。他抬起头正准备发火。
“您是阿齐莫维齐学长么？可以请教您一下强磁场对崩坏能的富集效应吗？”抬眼是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。
“你是医学院的学生？”阿齐莫维齐忍住了不快，他注意到了女孩胸前的圣三一学院徽记。
“是的，听说您是学院最年轻的助理教授……”女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，她注意到了阿齐莫维齐熬得通红得眼睛，“如果我去问那些教授，他们一定会训我浪费时间的。”
阿齐莫维齐揉了揉脸：“是啊，你一个医学生知道这些干嘛？我们做的是比较前沿的研究，就算做出成果也没法发论文，毕竟是崩坏能的研究……”
女孩没有再说话，静静地看着阿齐莫维齐。
“……好吧，抱歉。你想知道什么？”阿齐莫维齐拿出纸笔，刚才一瞬间他被女孩眼里的坚持镇住了。
那是他俩第一次认识，也是那个清晨，阿齐莫维齐知道了洛克茜执着于此的原因，卡文迪什的衰落，父亲的希冀……
“我一定会证明父亲是对的。”洛克茜收起了阿齐莫维齐写的满纸演算和公式，抬起头。
她一直都是那个认定什么东西就决不放弃的女孩。
“算了算了。”阿齐莫维齐叹了口气。
洛克茜的手离律者核心越来越近，血液疯狂地从切痕涌出，又在辐射的压力下摊成薄薄一层，将洛克茜的整个手包裹了起来。没有裹住的半截胳膊已经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死士化现象，皮肤变得灰白干硬，闪耀着沙砾般的冷光。看起来这层血液是在保护她。
“人工圣痕？”阿齐莫维齐问。
“嗯，‘巴托里·伊丽莎白’，传承自中世纪那位血腥伯爵夫人，具有吸收和中和崩坏能的特性，吸收律者核心的关键所在。”洛克茜说，“父亲为我移植了她。”
“看起来是医学的成果最先转化应用了啊。”阿齐莫维齐说。
一声清鸣，是刀剑出鞘的声音，在线圈的嗡嗡声中格外清越。洛克茜的手停在空中，指尖离律者核心只有一寸。
刀尖划过地面，青色的荧光溅出，冰冷的气息宛若实质一般在地面上流动。
“源姐。”洛克茜没有回头。
大太刀比一般的日本刀更长更重，需要双手持握挥斩，但此刻源绫乃单手持刀，手腕外翻，在地上缓缓地划了一个半圆，刀尖和地面的距离始终是精确的一厘米。
“茜茜。”源绫乃的额发遮住了眼睛，“离那个东西远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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